吆牛号子随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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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,每个生产队里都有专门使唤牛的人。耕地,耙地,耩地,拉大车,打场脱粒……都是他们和牛的活计。使唤牛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因为牛大都很犟,常要通过很长时间的调教,才能通人性,懂人意。人牛配合起来也才会默契、和谐、自然。倘若遇到犟牛,反复调教依然还尥蹶子,拉翻车,折断犁,队长便会把犟牛交给我们几个孩子调教。

吆牛号子随笔

我们调教犟牛的方法异常简单,先找一片刚刚干涸的池塘,然后把牛赶进去。一人牵牛绳,一人操牛尾,一人骑在牛身上。犟牛虽有浑身蛮力,可淤泥陷过腿弯,有力使不上。几圈绕下来,便气喘吁吁,浑身发抖冒汗了。多少年后,我读到《吕氏春秋·古乐》篇:“昔葛天氏之乐,三人操牛尾,投足以歌八阙,一曰载民,二曰玄鸟,三曰遂草木,四曰奋五谷……”我总以为,这古乐就是在写我们降服犟牛的快乐场景。

给劳动中的牛发号施令常有两种方法。一是通过牛绳,牛绳的一端拴在牛最护疼的鼻子上,另一端绾在使牛人的手中。要拐弯了,使牛人只要轻轻一抖牛绳,牛便心领神会,及时调整身位,转过弯来。第二种方法就是通过吆牛号子。这种方法常适用于那些听话的老牛,它们和主人已配合多年,只要主人的号子在身后一响,它们便知道要转弯了,该使劲了,该加快脚步了……使牛人也常常利用这些老家伙来调教那些刚上岗的大牛犊。一老一少两头牛,并排拉犁前行,拐弯了,里面的大牛犊听不懂使牛人的话,外面的'老牛便往里硬挤硬抗,强迫它转弯。日子久了,大牛犊就被老牛调教好了。

使牛离不开鞭。牛鞭有两部分,一部分是鞭把,一部分是鞭绳。鞭把尺长,鞭绳丈余。鞭绳前粗后细,根部粗若一握,鞭梢却细似纳鞋的麻绳。有经验的老牛明白,主人的鞭子炸得越响,自己就越安全。因为鞭梢只有在高空中猛地回转时,才会发出“啪——”的响声。而一旦鞭子发出了“噗——”的闷响,那鞭梢肯定就会抽在屁股上,而且还会留下一道血口子。使牛老手常按这样的步骤来进行:鞭子在空中一绕,啪地炸响。鞭声这边落地,那边号子响起,继而轻抖牛绳。牛儿们便在命令、激励和督促的声乐里,转过身来,拉紧牛绳,挺腰向前。

使牛人最累的季节是秋种。“白露早,寒露迟,秋风种麦正当时”,豆子收完之后,要连天加夜赶种麦子。一个生产队九百多亩麦子,全靠八个人、八张犁、十六头牛来耕种。我姑父当时是生产队的耕种组组长,他带领七个使牛人,一天两头不见亮,披星戴月忙种麦。这时候的平原上空,吆牛号子此伏彼起,日夜不断。

姑父扶着犁,肩上挂着长鞭,嘴里叼着卷烟。雪白的犁铧一边翻卷着土浪,一边切割着草根。犁到地头,该牛儿转弯了。姑父从肩上取下长鞭,于头上空一绕,然后逆向猛地回旋,鞭啪地炸响,号子也随之响起。姑父的号子没有实词,只有虚词,随着声调起伏婉转大多只有一个词:“啊——”,但随着它声波的律动和声调的轻重变化,却起伏出了无数光亮闪烁的波澜。整个号子有曲有调,高亢,激越,调域宽广,音色宏亮,尾音悠扬。它不像雷霆那样穿云裂石,也不像激流那样咆哮激荡,而像是盘山公路,从底往上一道道旋转上去,极尽婉转回环之妙、抑扬顿挫之韵,最后若一缕明亮的星光,渺入了苍茫高远的云端深处。这号子声里有激越无奈,有辽阔苍凉,也有对泥土深深的热爱和敬畏。倘若是夜晚,这号子便会在淮北平原的上空,带着穿肠入肺的力量,千回百转,久久回荡。让人觉得心底猛一下子涌起一股沧桑亘古的暖流,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。多少年过去了,我总以为这是大地为了倾吐内心的沧桑和情感,便一把抓住了姑父,把他作为自己的嗓子,唱出了这令人心胸激荡的歌声。

歇晌时分,有的牛儿累了,好长时间不反刍。姑父便掏出烟叶,重新卷出一根粗烟,点着了深吸一口,然后两手扒开不反刍的牛嘴巴,猛地喷进去,再快速将牛嘴合拢。三口烟喷进去,不大一会儿,牛便会咕咚一声,将胃里的草料重新倒回嘴里,开始咯吱咯吱地咀嚼。姑父见牛开始反刍了,便会对牛笑笑,摇摇头,坐下来,开始有滋有味地抽他的卷烟了。

姑父的号子是给牛儿们的命令,也是给家里人的信号。有时夜犁归来,姑父七八里外一声号子,饲养员花脸听见了,马上开始拌草料。姑姑听见了,马上往灶下添加柴火。于是,芋头重又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腾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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